似风吹太大

再听已是曲中人(一)

再回上海,已是物是人非。上一次她来时,心中是梦想和摆脱的快感,如今再来却多了几分背井离乡的凄凉,什么时候会再回到那座冰冷的顺远城?她得好好想想了。

曲家待她确然不薄,可失去了那一份血缘曲家于她也不过是一个恩人,养育之恩纵然再大,也于一次次不留情面的争吵中消磨殆尽,相看两厌,不如不见。可沈听白还在那,她便终究还要回去。

沈听白。

曲曼婷喝了酒,迷蒙倚在歌厅的一个角落,一字一字去琢磨这三个字。不知不觉,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渗入了这个名字,一帧一景皆有他的存在。她讨厌他,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伪君子”,明明很害怕却连头都不低一分;明明心里万千思绪可脸上从来都是一个表情;明明一肚子坏主意可持的是君子端方;明明想哭却要强笑着来安慰她;明明该讨厌曲家但从来恭敬有加...可她又喜欢他,他生的特别好看,第一次见他她就忍不住抓紧他的手;他去哪儿都带着她,就算被调笑也只是低着头害羞的笑;他知晓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每一次生辰都会准备礼物却从来不陪她过;他在她面前像个孩子,有时说一些不着调的悄悄话;他永远都在保护他,即使他也很难过...这一数,喜欢轻易就超过了讨厌,可她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她有时也会想,沈听白那样好,她为何不喜欢他,可转念就反驳自己,那个古板的死脑筋哪里好了,年纪轻轻就有那样深沉的心计,若是嫁给他肯定会被他管得死死的。这想法着实丧良心,曲曼婷又开了一瓶酒,余光里瞟见想来搭讪的男人被不留痕迹的驱逐,沈听白待她向来都是极好的,就算嫁给他他也只会更珍惜她。

可惜她才明白,她对沈听白大概是迁怒吧,将对曲怀书的怨气和不屑尽数发泄在他身上:在她心中,不自觉间已将沈听白和曲怀书放在一处,曲怀书想控制她,她便将沈听白的保护也当成牵制,曲怀书追名逐利,她便认为沈听白的一切讨好也都为了名利,曲怀书骂她辱她甚至打她,她从来都只是言语上刚烈,转过身便偷偷哭泣,沈听白什么也没做,但是她却一次一次伤害他,下一次又是没心没肺,这样来看,她可真是个坏姑娘,可这个坏姑娘,被一个人放在心尖尖上宠着,任她在他心上横冲直撞,痛了也只是傻傻的笑。

坏姑娘长大了,她跑累了,只想好好躺在他的心尖上,问一句,疼不疼呀,亲亲他最柔软的地方,将他也放在自己的心尖上,好好护着。

歌舞升起,曲曼婷晃悠进舞池,又想起顾燕帧,她还是很喜欢顾燕帧的,和他在一起的潇洒快活,差点让她这个胆小鬼彻底沉沦,但那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也找到了让他不顾一切保护的女孩儿,还好不是她,否则这乱世又多了一对贪图享乐的眷侣,否则沈听白该多难过啊。

沈听白还欠她一支舞呢,下次一定要让他补上,唔,就在他们的订婚宴上吧。

老郭的死讯传来时,她正在读刚送来的新剧本,听到外面的报童高喊“烈火军校教官郭书亭通敌卖国,已被军法处置”她探头去看是哪家的记者这么敢写,要是让老郭知道非得让他脱层皮,却看到那报童的报纸被人全都买下,然后便被赶走了,那人她知道,是沈听白的手下里最难缠的一个。

她收起剧本时,字迹已模糊了大半。就算老郭不承认,在她心里他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匆匆出门想去买最快回顺远的票,却被拦在门口。

“你让开!”曲曼婷瞪着门外的男人,那些报纸大概被销毁干净了吧。

“大少爷吩咐,郭先生的尸骨他已派人妥善装殓,日本商会的人最近有诸多动作,还请曲小姐不要外出。”

曲曼婷知道硬来不得,只能退回房间看看能不能从哪个窗户爬出去,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彻彻底底地软禁了,连厕所的气窗下都是守卫。她又怨上了沈听白,不仅因为他要阻碍她见她生父的最后一面,这么多人保护她,肯定是日本人要对顺远下手了,沈家家大业大必定首当其冲,或许,或许哪一天,她听到的便是沈听白的死讯。

她又做梦了,沈听白,夜半惊醒,只有念着他的名字她才有些许心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这样喜欢他。

突然有一日,出入她住所的所有人都被排查,看守的人也换了一拨,不需想便知定是沈听白又发生了什么事,可看守的人瞒着她,她只能待在这栋屋子中去等一个不知好坏的消息。

她突然想起在上海那几年沈听白送给她的礼物被她扔在了哪个角落里,一件一件找出来拆开,权当打发时间了,可拆着拆着她的委屈劲就上来了,动作间都是狠劲:“你个混蛋,你要是敢出事,我一辈子都不回顺远!你求我我都不会嫁给你...”实际她心里想的是,只要沈听白好好的,她一定不会再离开他一步,她要粘着他,像小时候那样保护他,还要和他生一堆小娃娃。

从来潇洒肆意的曲小姐也有觉得时间难捱的一天。

不过两三日光景,沈听白在她的想象里生生死死数千次,负责看守她的人兴冲冲地跑上来告诉她大少爷已脱离险境,如今正在医院养伤。她一颗心落回原处,将车票撕了个粉碎便带着小陶去了剧组。

传信的人不明就里,她的眼睛还肿着怎么翻脸就上演冷酷无情。小陶却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沈少爷命悬一线之际还想着将她保护起来,旁人皆要道一句情深似海,可当事人却只能束手无策,一腔悲痛无处可发,如今知道沈听白脱离危险,以曲曼婷的性子自是要闹上一闹,好让他知道遇到危险只会将她一味锁起来的后果。

沈听白以为自己受了伤,虽不危及性命,但曲曼婷既默认了他还有机会,便是愿意和他处一处,心上人如今躺在医院,她怎么也要来看一看,故而他期待了很久,直到上海的人传来话,他就知道这个坎怕是有些难过了,依曲曼婷的性子现在必然是将他骂了千八百遍然后顺理成章的将他从备选人的名单里划去。一时难免情伤,可过了半月他去钢厂时会议只开了一半沈君山便赶来将他“押回”医院,还说未来大嫂有令,他要是再敢胡来她不介意在上海多呆一些时日,柳暗花明也不过如此,沈听白一扫颓然之态,住院都住出几分甜蜜来。

曲曼婷很欣赏沈听白这些手下,颇为识时务,早早就明白了未来沈家的家庭地位,不需她多说便将沈听白的情况与行踪日日向她报告,她知道他被一枪打在腿上,做了手术整整睡了两天,便去找厨娘学炖骨头汤,听闻他腿伤未愈就去钢厂视察,便给沈君山打电话让他就算撒泼也要将沈听白锁在医院好好休养,知道他即将出院,便日日在剧组催进度,甚至同意用替身。她确实在心里将沈听白骂了一顿,但她所思所做都是想快快回去,因为她很生气,要快点回去趁沈听白身体虚弱揍一顿解气才好。

回顺远那天她故意不让人知道她买了去哪的票,甚至到站时她也躲在车厢里偷看沈听白,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盯着往来的人流动也不动,直到倒数第二个人都被亲人接走,他才揉了揉眉头对奔子说:“走吧。”

她突然就后悔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脚步声响起时,他的背影都变得雀跃。

“听说你要开钢厂,缺个老板娘吧?”

 

 

 久等了。当然要有婚后生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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